掐丝填彩 繁缛华丽——景泰蓝来源:《马未都说收藏·杂项篇》 中国的古代工艺中,绝大部分都是官民共享。比如瓷器,有官窑也有民窑;玉器,宫廷和民间都有制作。只有一种独特的工艺,在清末同光中兴之前是宫廷独享,没有走入民间。这就是俗称的景泰蓝,学名叫做掐丝珐琅。
景泰蓝的由来
先来介绍什么叫掐丝珐琅。掐丝,指在铜胎上用细的铜片掐成图形。请注意,掐丝珐琅首先不是用铜丝,是用铜片,形成立墙后才能填彩。掐出图案,填上各种色料,再经过烧制、磨制,最后成为成品,这就是掐丝珐琅。
掐丝珐琅是一个外来物种,不是中国的东西。今天大家都认为景泰蓝理所当然是我国的传统文化,但实际上它是一个外来文化,是元朝时从阿拉伯地区传进中国的。这跟我们的想象有差距。明初曹昭的《格古要论》在“大食窑”条目下记载:“以铜作身,用药烧成五色花者,与佛郎嵌相似。尝见香炉、花瓶、盒儿、盏子之类,但可妇人闺阁之中用,非士大夫文房清玩也,又谓之鬼国窑。”明初曹昭关于文物的记载非常多,这条关于景泰蓝的记载也很明确。“大食”,是过去对阿拉伯地区的一个统称。“鬼国窑”则是一种蔑称。中国人的面目都是比较平和的,面部起伏没有阿拉伯人大。阿拉伯人的典型特征就是高鼻色目黑髯,鼻子比我们突出,眼睛带色儿,比我们眍,胡须比我们重,所以中国人看着像鬼,叫“鬼国窑”。
元代景泰蓝传入中国有两个阶段。第一是实物阶段,通过贸易,把景泰蓝实物直接传入中国,让中国人看到这样一种异国文化。中国过去没有这类东西,看着非常新奇。第二是技术阶段,技术进入中国。中国人喜欢这类商品以后,开始学这门技术,自己来烧。我多次说过,古代的运输成本非常大,做什么事情首先要考虑成本问题,所以引进成品不如引进技术。今天运输成本在商品总成本中的比例相对就非常低。
关于这段历史,可以在南宋的古籍中找到蛛丝马迹。南宋顾文荐《负暄杂录》中记载:“予得一瓶,以铜为胚胎,傅之以革,外为觚棱,彩绘外国人之奇形诡状,却似琉璃,极其工巧,不知为何物。”这段记载说得非常清楚,通过对这件东西的描述,我们能想象它就是景泰蓝的一个雏形。南宋时的人还不知其为何物,也没有名字。
景泰蓝的名字
不管什么文化,一旦进入中国,它就一定要起个中国名字。掐丝珐琅也不例外,也有个中国名字:景泰蓝。明代很多工艺品都有自己独特的名字,这些名字的共同特点是什么呢?一般先强调年号,然后再强调东西本身。比如我讲过的宣德炉、成化杯、万历柜,这些都是当朝出现并流行的。但景泰蓝不是在景泰一朝出现,而是在元代就进入了中国。到了景泰年间,由于皇家的重视,使它发扬光大,声名鹊起,因此有了今天这样一个通俗易懂且带有文学色彩的名字—景泰蓝。
景泰蓝的叫法非常晚,并不是景泰年间开始叫的,甚至整个明朝都不叫。清朝雍正年间有一条记载,雍正六年的造办处《活计档》:“五月初五日……其仿景泰蓝珐琅瓶花不好。钦此。”这是关于景泰蓝最早的文字记录。但是,这段记录的读法不同,意思也不同。是“景泰蓝珐琅瓶”还是“景泰蓝珐琅瓶”呢?中国过去的文字中没有标点符号,要靠前后的意思和你读书的能力去判断。那么从这一点上,我们不能判断掐丝珐琅是否在雍正时期就被称为“景泰蓝”了。
晚清陈浏的《陶雅》记载得最明确:“范铜为质,嵌以铜丝,花纹空洞,杂填彩釉,昔谓之景泰蓝,今谓之珐琅。”陈浏认为这类工艺品过去称景泰蓝,今天称珐琅。他实际上给说反了,应该是过去称珐琅,现在称景泰蓝。这条记载说明,至少在清后期,景泰蓝的名字就蔓延开来,社会接受了这个通俗易懂的名字。
那么,有一个问题出现了,它为什么叫景泰蓝,而不叫景泰绿、景泰红、景泰黄呢?这是因为掐丝珐琅以蓝色基调为主。景泰蓝是一个外来文化,从中东阿拉伯地区传进中国,阿拉伯文化的主色调崇尚蓝色。大家有机会去阿拉伯国家的时候,可以看到他们的建筑中,蓝色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色调。
元代景泰蓝
过去有个误解,一直认为景泰蓝是景泰年间创造的,或者是从明代才有的。通过这些年查阅古籍,类比研究,我们终于知道元代就有景泰蓝,从而也对以前有结论的文物进行重新定位。比如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的掐丝珐琅缠枝莲纹兽耳三足尊,底下刻着“大明景泰年制”双龙款。可以想象一下,如果把这件三足尊的上部去掉,把底下去掉,只剩中间这一截,跟元青花罐的典型器做个对比,它们之间从图案到造型非常相似。而三足尊的上部、足部的釉面与中间部分明显不同。因为有相应的瓷器做比较,可以断定这件东西的中间部分为元代掐丝珐琅罐,后为明代改制。这就是文物类比的一个优势。
由于故宫这件景泰蓝三足尊的提醒,就有大量元代景泰蓝被剥离出来,比如玉壶春瓶式的景泰蓝瓶。我讲过玉壶春瓶,元代非常流行,从造型上可以进行类推。再有就是簋式炉、鼎式炉,这些造型都可以跟当时的龙泉青瓷做横向比较。现在我们很清楚地知道,元代已经有大量景泰蓝面世,都是由中国工匠制造的。
景泰蓝的款识
景泰蓝的制作工艺比较特殊,跟瓷器不一样。瓷器烧造完成,一旦瓷化以后不得逆转,也没有办法逆转。你不能说这个瓷器烧的造型不好,搁家里用水泡着,泡软了重新烧,肯定不行。但景泰蓝是铜胎,铜就可以逆转了。铜胎可以改造,比如这儿去掉一点儿,那儿焊接一块儿,都可能办到。这样一来,景泰蓝就给了作伪者很多改造的机会。比如景泰蓝的伪款、后添款等改款现象非常严重。北京故宫博物院三足尊的“大明景泰年制”双龙款,就是明代的后添款。过去底下没有款,添款一定要添名气最大的时期,所以添了“大明景泰年制”款。
从16世纪开始,一直到乾隆中期,对景泰蓝的改造一直不断。所以我们今天对景泰蓝的分类、断代非常困难,要一点一滴地去比对,跟当时横向的所有工艺品比对,这个难度相对来说比较大。
由于景泰蓝的名气,历朝历代落“景泰”款的风气始终不绝。今天通过统计可以看到,景泰蓝上落“景泰年制”、“大明景泰年制”款的式样多达30多种。对于底款的式样,宫廷过去都有固定制式,不管做什么工艺品,都是下一个单子,工匠按照单子写的去制作。所以像瓷器底款的变化都是有依据的,而景泰蓝没有依据,都是工匠谁想刻成什么样,就刻成什么样。这样一来,给我们后人区分哪件才是真正景泰年间制作的景泰蓝,提高了很大的难度。
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了一件景泰蓝西番莲纹盒,底下左行阴刻“大明景泰年制”款。全世界的专家公认为这是一件无可争议的大明景泰年间制造的景泰蓝。这件景泰蓝在全世界很多重要的博物馆都展览过,也曾经多次被收录到书中。我们看书的时候就要非常认真,要记住它的书写方式。景泰蓝是刻款,跟瓷器中大部分的写款不一样,它是在铜上直接刻出来,不允许修改。在铜上刻字是需要功力的,首先要有极强的技巧,能够在铜这样坚硬的材质上刻出字;其次还要把字刻出韵味,这非常难。所以,在景泰蓝上刻款不可能逮着谁谁刻,一定有专人刻。这样一来,在鉴定中就可以有比较了。
打了眼儿的花觚
这些年来有大量文物回流,我就碰见过一件景泰蓝花觚。这件花觚早年流落海外,曾经被人改成台灯,为了走线,底部被打了一个眼儿。原本花觚的底部有“景泰年制”四字款,由于被钻了一个眼儿,四个字里有两个字残缺不全了。“景”和“制”是完整的,“泰”和“年”各缺了半个字。我就看着仅存的两个整字、两个半字,跟台北故宫博物院的景泰蓝盒底的款作了个比较,一模一样,恨不得就是一个人刻的。我当时看到这件东西非常激动,尽管它残了,但残有一个好处,价钱也便宜了。在收藏中一定要有个好的心态,要正视现实,你碰见什么样的东西,都得忍着。你不能说看见这个花觚底下有个眼儿,就不能忍,气得要死,说:“谁给打的眼儿啊?谁这么无知啊?!”五百多年来,无知的人多了,打一个眼儿很正常。
那么,仅以现在的这个状态来看,这件花觚从纹饰、造型、分量、款识,跟公认的景泰年间的盒非常接近,所以我当时非常兴奋,跟人家讨价还价,就把它买了,现在观复博物馆的工艺馆里展出。现在的修复技术非常高,本来可以将它底下的眼儿补上,但我没有补。我觉得历史留下的痕迹就让它留下吧,这样后人也能知道历史上曾经的无知。当时的人如果知道这一个眼儿打下去,多少钱就丢了,打死他也不会打。
明代的景泰蓝
晚明有个人叫金嗣孙,他在《崇祯宫词》中有这么两句:“赐来谷雨新茶白,景泰盘承宣德瓯。”说的是景泰蓝的盘子上搁着一件宣德的瓷器,用来喝茶,这是晚明宫廷生活的写照。瓯,本义指盆状的瓦器,过去地位比较低,但“宣德瓯”一下子就提得比较高了。晚明的宫廷生活和市民生活相对比较富足,宣德青花和景泰蓝盘子都是价值连城,这两件东西凑在一起端上来,就为了喝一杯茶,真是奢侈啊!
瓯这个字今天不怎么用了,容器中也基本没有瓯的概念了。过去有一段故事,说有一次乾隆跟纪晓岚聊天吃饭,看到桌子上有两盘豆子,皇上就说:“我出一个上联,你能不能对?”纪晓岚说:“臣可以对。”皇上就出了个上联:“两碟豆。”就是桌子上有两碟豆子。纪晓岚张口就说:“一瓯油。”皇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是‘两蝶斗’,是指两只蝴蝶上下翻飞。”纪晓岚反应快啊,说:“我说的‘一鸥游’是一只鸥鸟在缓慢地飞翔。”乾隆一听,不服气:“那我还能添字,叫‘林中两蝶斗’。”纪晓岚马上说:“江上一鸥游。”对得非常美。中国古代文化中有很多非常优美机智的地方,通过一个瓯也能体现出来。
晚明时期,景泰蓝品种在增加,但质量在下降,砂眼明显增多。景泰蓝填完彩料以后一定要用火烧制,如果质量不能控制,砂眼就要增多。另外,当时景泰蓝的审美趣味跟瓷器有异曲同工之妙,纹饰都比较繁缛。
当时中央政府也非常注重景泰蓝的制造,比如做了非常漂亮的景泰蓝多穆壶,明确带有礼品的意味。多穆壶是蒙、藏少数民族用来喝奶茶或者搁酥油的容器,用景泰蓝这么名贵的材料做,显然有跟少数民族沟通的意思。中央政府当时把这些名贵礼品大量发往西藏、蒙古,跟少数民族保持良好的关系。
明末的古玩市场
明末清初人孙承泽在《春明梦余录》中说:“若奇珍异宝进入尚方者,咸于内市萃之。至内造如宣德之铜器,成化之窑器,永乐果园厂之髹器,景泰御前作坊之珐琅,精巧远迈前古,四方好事者亦于内市重价购之。”这段记载非常有意思,描绘了一个买卖古玩的大市场。各种奇珍异宝要想进宫,先要在北京的内市云集。内市在哪儿呢?紫禁城的北门在明代叫玄武门,到了清代因为要避康熙皇帝的讳,改为神武门。今天的神武门外正对着景山正门的那块广场,就是过去的内市。内市里汇集了宣德之铜器,就是宣德炉;成化之窑器,显然是成化杯;永乐果园厂之髹器,就是永乐漆器;景泰御前作坊之珐琅,就是景泰蓝。这些名贵的东西都云集到内市,大家挑选,好的就进宫了。那么其他喜欢这些古董的人,也都跑到这个地方去买。
当时的北京除了这一狭小的内市外,还有外市,散布在北京各处的古董商摊都属于外市。跟今天比较起来,内市有点儿像拍卖公司,外市多少有点儿像潘家园。外市的东西相对来说等级比较低。
对古董的需求是社会富足的一个表现,很大程度上强调的是精神,而非物质。收藏一开始很容易物质化,我喜欢,是因为有一个物质实实在在摆在眼前,但实际需求的是围绕着物质的精神层面的东西。比如,你喜欢一个宣德瓯,那就是一个瓷碗。你要喝茶,拿普通的白瓷碗喝和宣德瓯喝都差不多。问题是,宣德瓯具有极大的精神层面的内涵,这一点是白瓷碗所不具备的。
清初景泰蓝
入清以后,康熙朝迅速恢复生产。康熙十九年,武英殿、养心殿设立造办处。康熙五十七年,武英殿的珐琅作改归养心殿,从等级上提高了。康熙皇帝对欧洲传教士带来的珐琅非常感兴趣,想尽办法把画珐琅的技术引入宫廷。我讲《陶瓷篇》珐琅彩时讲过,铜胎画珐琅、瓷胎画珐琅、玻璃胎画珐琅,这三种画珐琅器都是康熙一朝创烧的。《圣祖仁皇帝庭训格言》里记载,康熙三十年,康熙皇帝曾说:“朕新制法蓝碗,因思先帝时未尝得用,亦特择其嘉者,供奉陵寝。”过去一直讲要尊重祖宗,尊重历史,这个尊重一定要有具体事件。康熙三十年,珐琅碗试烧成功,皇上就说:“我的父亲没有用过这个新东西,我要挑最好的供奉在他的陵寝。”一国之君尚且如此,今天每一个人就更应该表示这种对祖宗的孝心,不仅仅是对你自己家的祖宗,更是对中华民族的祖宗。
由于康熙的重视,珐琅彩开始普及,但掐丝珐琅在康熙一朝烧造的并不多。很可能是因为瓷胎画珐琅、铜胎画珐琅、玻璃胎画珐琅影响了掐丝珐琅的制造。
到了雍正一朝,掐丝珐琅明显增加,史料也在增加。雍正十年,有记载说做了一组景泰蓝的炉瓶烛台,俗称“五供”。什么是五供呢?一般在寺庙或祠堂里要供五件用具,中间一个炉,左右两个花瓶,两个烛台,俗称“五供”。大家有机会去清西陵,还能看到陵寝前面的石五供,非常巨大,搬都搬不动。
乾隆朝景泰蓝
乾隆以后,景泰蓝的工艺越来越成熟,做得非常精细,器型也越来越大。我曾经在德国买过一个大号的景泰蓝花鸟纹大瓶,80多公分高,两只鎏金的耳,现在观复博物馆的工艺馆内展出。从这个瓶子的纹饰及造型上看,乾隆时期的典型特征全部在它身上体现了。我们讲了这么多课,完全可以进行横向比较了。比如把乾隆官窑瓷器跟这件景泰蓝做横向比较,看看差异有多大。我们能发现,在同一个历史时期,不同门类的工艺品有时在造型、纹饰、细节上几乎没有差异,这就是文物横向比较的好处。
我买这件景泰蓝的时候,卖家跟我说:“这瓶子早年就是八国联军从你们那儿弄回去的。”我说:“那就该着我们把它带回来。”德国人知道东西的来历,是因为他们有记录。西方人有很好的档案习惯,很多事情都要记录。所以有时一查,就能查到这东西一百年前在谁的手里,中间经过几个人,都很清楚。
这种80多公分高的器物,对景泰蓝来说非常大了。但在乾隆盛世期间,景泰蓝还能做得更大。乾隆四十七年,乾隆皇帝下旨:造掐丝珐琅佛塔六座。其中有一件蓝地缠枝莲八宝纹宫殿亭式塔,高达239公分,比我伸起手来还要高,今天在北京故宫博物院雨花阁内收藏着。
晚清民国景泰蓝
乾隆以后,景泰蓝急剧衰退,为什么呢?国家的经济衰退直接体现在奢侈品上。景泰蓝在所有工艺品中成本最高,它以铜做胎。铜在历史上是制钱的原材料,使多少铜,就等于使多少钱。也就是说,抛开它复杂工艺所带来的成本,仅是原材料成本就非常高。所以清代中叶以后,景泰蓝迅速衰退。
晚清到民国时期,景泰蓝开始走入民间。此时北京、扬州、广州等地都有一些民间作坊生产景泰蓝。经营景泰蓝的商号有老天利、德兴成、宝华生、静远堂等等,都非常有名。晚清至民国时期景泰蓝的特征非常明显,它的胎一般都非常薄,一掂,很轻。老的景泰蓝则很重。但是,此时的掐丝掐得非常细腻,这是用工艺来弥补材料的不足。不可能使那么多铜了,但可以用细腻的纹饰来弥补。
晚清到民国时期正是第四次收藏热,大量西方人来搜集中国的文物。西方人对景泰蓝的认识颇高,认为这是代表中国宫廷文化或者说贵族文化的典型器物,所以大量景泰蓝都流往欧洲。受此影响,当时古玩店里不摆几件景泰蓝,显得档次低。换句话说,有品位的买家一看你店里连景泰蓝都没有,转身就出来了。
西方人为什么知道景泰蓝重要呢?西方人进入紫禁城一看,凡是重要的大殿里摆的全都是景泰蓝,有成对的鼎式大香炉、大仙鹤、太平有象等等,还都是大件的景泰蓝。而当时清宫确实有严格规定,对景泰蓝非常重视。比如乾隆四十四年除夕,宫里吃年夜饭的时候,只有皇上的御宴桌上几乎都是景泰蓝的餐具,底下的陪宴桌全部都是瓷器和银器的餐具。由此可见,景泰蓝在当时宫廷中的崇高地位。
我们对景泰蓝的误解
与西方人相比,中国人反而对景泰蓝的认识偏低。虽然我们承认它的贵重,但不认为它在审美上有多高。这种认识源于文人,文人认为景泰蓝太花哨了,不含蓄,所以对其评价一直不高。曹昭就说它俗得要死,“非士大夫文房清玩也”。由于过去文人的这个态度,我们一直对景泰蓝的认识不高,导致其大量流往欧洲。
解放后,对景泰蓝不加重视的态度变得更严重。中学语文课本里有一篇叫《景泰蓝的制作》。这叫什么?这叫非物质文化遗产。对非物质文化遗产要大力宣传,但应该宣传艺术,而不应宣传工艺。工艺本身是保密的,但中国人过去没有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概念,所以就把秘密给散出去了。整个制作工艺被写进一篇文章,谁逮着谁做,哥儿几个弄一个小窑就开始烧景泰蓝了,拿这事儿不当事儿。我曾经有一次还在电视上看见教怎么做景泰蓝,好像只要家里开一个小灶,就能做了。
由于毫无计划与节制地普及,把这个过去中国最典型的宫廷文化一下子降低了。没有制约,没有控制,导致今天景泰蓝的名气与质量几乎下降到历史最低点。今天的单位发个奖,到街上一看,什么便宜?景泰蓝瓶子便宜,还挺唬人,得,买俩发奖吧。我还看到很多旅游纪念品市场中,堆放着大量质量低劣的景泰蓝,很便宜。这些现象,导致景泰蓝在大部分人心目中就是廉价品的概念。回想历史上景泰蓝的辉煌与地位,真让人寒心!
全国收藏景泰蓝最多的博物馆是北京故宫博物院,此外除了南京博物院、西藏博物馆,其他重要的博物馆里几乎都没有大的收藏。西藏博物馆中所藏的景泰蓝,都是当年中央政府赠送给西藏的。当我发现这个情况后,就有意识地开始收藏。在近十年的时间里,观复博物馆从世界各地征集了几百件景泰蓝。将来博物馆里会有一个专门的景泰蓝馆,供大家欣赏这些非常重要的文物。
景泰蓝虽然是一个外来艺术,但经过元明清三朝皇家的推崇,再加上工匠的不懈努力,使它成为中国工艺美术史上的一朵奇葩。但由于中国文人不推崇这种繁缛华丽的艺术,导致后人不大重视,对它的研究也非常浅薄。这是因为我们不注重文化史观。什么是文化史观呢?历史上所有客观存在的东西,我们都应该尊重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