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丰子恺
丰子恺,原名丰润,是中国现代画家、散文家、美术教育家、音乐教育家、漫画家和翻译家,是一位多方面卓有成就的文艺大师。解放后曾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常务理事、美协上海分会主席、上海中国画院院长、上海对外文化协会副会长等职。丰子恺风格独特的漫画作品影响很大,深受人们的喜爱。他的作品内涵深刻,耐人寻味。
丰子恺对绘画、音乐、文学、书法、金石、工艺等均有研究,是中国现代文学艺术史上少有的奇才全才。他为人纯朴善良,淡泊名利,倾心于艺术,皈依于佛教。他不满虚伪、倾轧、贪婪、凡庸的成人社会,仰慕率真、热情、好奇、纯洁的儿童世界,在他自己营造的宁静祥和的世界里,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享受着恬淡、闲适、超脱和自由的乐趣。他被世人称为“二十世纪的陶渊明”,“最像艺术家的艺术家”。丰子恺是我国新文化运动的启蒙者之一,早在二十年代他就出版了《艺术概论》《音乐入门》《西洋名画巡礼》《丰子恺文集》等著作。他一生出版的著作达一百八十多部。
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丰子恺出生在浙江省崇德县石门湾(今桐乡县石门镇)。其父是个秀才,但并不经营祖上开设有百年历史的丰同裕染坊,只是埋头读书,应考举人。可他3年一次,应考3次,都未中举。那时他已有6个女儿,没有儿子,这更使他郁郁寡欢。
![]() 红叶女郎樵 立轴
丰子恺的出世给全家人带来了欢乐,更给他的父亲带来了好运。丰子恺3岁时,37岁的父亲居然考中了举人,但因遭逢母丧,他服丧在家,不能赴北京再试,只得设塾授徒。自己的前途中止了,丰父便寄希望于儿子。丰子恺6岁时,父亲便把他收在座下。他教儿子的千家诗每页上端都有一幅木版画,第一幅是大舜耕田图,画着一个人和一只大象,这引起了丰子恺的兴趣。他向染坊师傅讨些颜料,为书上的单色画着色,涂成一只红象,一个蓝人,一片紫地。但颜料涂上去,一直渗透下面好几层。丰父发现后,大发脾气,幸亏母亲钟氏赶来,丰子恺才没有挨打,但他再也不敢在父亲面前作画。直到丰子恺9岁时,父亲去世。十二三岁的时候,他的两个同学在私塾里为了交换他的一张画打起架来。塾师搜查丰子恺的抽屉,把他的画谱拿走了。谁知次日上学,塾师竟翻出画谱中的孔子像,问丰子恺:“你能看着这样子,画一张放大着色的吗?”他回答:“能。”回家后,他在姐姐的帮助下,用方格子放大的办法,按比例描绘孔子的轮廓,又用颜料上色。这幅鲜明的孔子像后来挂在私塾的堂前,以后每天上学,学生们都要向孔子像鞠躬,小画家的名声也就在全镇传开了。
1914年,丰子恺以全校第一的成绩中学毕业。随后考取了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在那里,他受到中国近代文艺先驱者李叔同的艺术熏陶,从此就开始了他的艺术生涯。
1919年丰子恺从师范学校毕业后,与同学一同前往上海合办上海专科师范学校,并任该校美术教师。两年后,他向亲友筹借学费,并卖了石门湾下西弄祖宅一栋,赴日本学画。在日本,他深受日本漫画家竹久梦二和蕗谷虹儿的影响。回到中国后,丰子恺即以漫画抒写古诗意境、儿童生活、社会现实观感,从1924年起陆续发表于报刊,深得广大读者喜爱、赞赏。
1922年,丰子恺在浙江上虞白马湖畔的春晖中学任教。春晖中学以夏丐尊为首,聚集了一群对中国的文艺事业颇有抱负的青年人,其中有朱自清、朱光潜,他们都与丰子恺交往甚密。朋友们常到丰子恺家中欣赏他的画稿,给予热情的鼓励。朱自清后来回忆当时的情景说:“小客厅里,互相垂直的两壁上,排满了那小眼睛似的漫画稿;微风穿过他们间时,几乎可以听出飒飒的声音。”
1925年,《文学周报》恰好要用插图,主编郑振铎向丰子恺索画,并给这些冠以“漫画”的题头。从此中国始有“漫画”。所谓“漫画”,在中国实属创新:既有中国画风的萧疏淡远,又不失西洋画法的活泼酣恣。漫画是一时兴到之笔,其妙正在随意挥洒。
![]() 朱自清是丰子恺漫画的发掘者、评论者,也曾为丰子恺的第一本画册《子恺漫画》作序,为第二本画册《子恺画集》作跋。他说:“一幅幅的漫画如一首首的小诗——带核儿的小诗。就像吃橄榄似的,老觉着那味儿。”早在丰子恺读师范学校时,李叔同在走遍了艺术的各个领域之后,渐渐产生了脱离尘俗的念头。他出家时,还不到40岁。他取法名演音,号弘一。
1928年,丰子恺为预祝弘一法师50岁生日,在上海与法师合作《护生画集》第一集,共50幅,由丰子恺作画,弘一法师写诗,一诗一画对照。后来,在1939年弘一法师60岁时,他完成《护生画集》第二集60幅。这时弘一法师要求丰子恺在他70岁时作《护生画集》第三集,80岁时作第四集……直至100岁作第六集。
儿童的心态、生活,常是丰子恺漫画的题材,这些画的模特儿大多是他的子女。他喜欢小孩子,羡慕他们天真无邪。孩子搬凳子“过家家”,或者脱下自己的小鞋连同妹妹的新鞋穿在凳子的四只脚上,或者扮作新郎新娘,或者拿着两把薄扇凑在胯下当自行车骑,这些对丰子恺来说都是极好的画材。他描写社会的画,题材是多种多样的。有以周围环境中的人物为模特儿的,而大部分以民间生活、都市生活中的见闻、感想为题材。
1936年6月,面对日军侵华势力不断加强,“中国文艺家协会”宣布成立,并发表宣言。参加的人有丰子恺、朱自清、叶圣陶等110人。
接着,1937年发生卢沟桥事变。面对日寇的侵略行径,丰子恺满腔愤怒,决定用自己的画笔宣传抗日。件用笔画出来,以最低的售价广销各地,使略识文字的中国人都能了解,使未受教育的文盲也能看懂。
不久,日本侵略军进攻上海,在金山卫登陆后,到处狂轰滥炸。同年11月6日,两架日机飞到石门湾上空,投下了12枚炸弹。其中一枚落在缘缘堂门口一二十米处。当天傍晚,石门湾的人逃避一空。丰子恺的一家老幼10人下乡暂避一时。
从此,丰子恺开始了8年动荡的逃难生活。他说:“我虽未能真的投笔从戎,但我相信以笔代枪,凭我五寸不烂之笔,努力从事文化宣传,可使民众加深对暴寇之痛恨。”
![]() 1942年,他搬到重庆郊区的沙坪坝,任国立艺术专科学校教授。沙坪小屋建成后,丰子恺便辞去教职,从此专为卖画写作为生。抗战胜利次年,丰子恺搭船由长江而下,到南京改乘火车,回到阔别十年的上海。
1949年,丰子恺是以他惯有的闲适态度走进新社会的,这一年他已五十二岁。过去的丰子恺对现实社会抱着一种远离的态度,只要生活条件许可,他就毅然决然的摒弃所有世务,赋闲在家。1946年以后,重返江南的丰子恺是有名的“三不先生”(一不教书,二不演讲,三不赴宴),虽然行止不定,仍不参与任何社会工作。在他的心目中,“闲”是最可盼的乐事,如果能得到,即使终身高卧空山上,独坐幽篁里,也是极为乐意的。他曾说,如果“闲居必须整天禁锢在自己的房间里,我也不要出去干事,宁可闲居而被禁锢。”他的这种生活态度,使他能够体验古人“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的生活乐趣,能够从悠哉的闲暇中品味出人生的艺术来。
进入新社会的丰子恺变了,我们从他的履历中可看到,他担任了不少职务,经常出席各种会议,而且丰子恺也对新社会做了热情洋溢的赞颂,如1958年他写的《新年大喜》中说:“我从前有一个图章,叫作速朽之作,凡是描写伤心惨目景象的画,都盖上这图章,意思是希望这幅画速朽,即这些景象快快消失。果然,不出二三十年,到了新中国成立,我这些画都朽了,这些景象都变成过去的恶梦了。我真高兴。”他写了《一件小事》《西湖春游》《杭州写生》《扬州梦》《新的喜欢》《新年随笔》等文章,通过新旧社会的对比,来歌颂新社会天堂一样的景象。进入新社会的丰子恺很快就由一个避世的隐士,一跃而成为一个活跃的社会活动家,并一改过去充满空灵趣味的文风而为新社会大唱赞歌,这一转变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丰子恺也和当时大多数的旧知识分子一样,在被新社会接纳时都曾经历过无数次改造。
1949年下半年,在一次上海画家和解放区画家的集会上,他直率地表示今后要向解放区同志学习,为工农兵服务,但他接着又说,梅兰竹菊四君子,今后还是需要画的。他的说法当即遭到严厉的批评。这时,上海刚刚解放不久,丰子恺对新社会新体制还没有多少感性的认识,但他已经明显地意识到,他所热烈拥抱的艺术在新社会是不受欢迎的。我们无法知道丰子恺面对新社会有过怎样的疑惑或彷徨,也无法知道他是在什么样的压力下,放弃自己的艺术情趣和生活方式的,总之,从此他以另样的姿态出现在了世人的面前。
1951年,丰子恺在上海市二届二次各界人民代表会议上发言,表示要积极提高自己的思想认识,“多多创作为生产服务,为工人阶级服务的美术音乐作品。”
1952年7月,丰子恺写了一份《检查我的思想》发表在上海《大公报》,对自己过去几十年的文艺生活和思想认识,进行了不近情理的检讨和否定。他说过去他写的书和作的画,“完全不是出于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文艺思想的,而是出于资本主义艺术思想的:我的立场,完全不是无产阶级的,而是小资产阶级的。因此我过去的文艺工作,错误甚多,流毒甚广。”接着,他分析自己所犯错误的原因有四点:一是趣味观点。说他十七岁入浙江第一师范,前三年勤学功课考第一名是出于个人英雄主义。而后二年专心于艺术是出于趣味主义。从东渡日本求学一直到现在,这种小资产阶级的自由主义的思想始终存在着。二是利名观点。说他从日本回国后,从翻译《初恋》《苦闷的象征》开始,他的所有著译全是为利的。他画漫画,一开始是出于趣味,后来见有稿费可得,就为利而作。“我自己已变成一个商人,跟在资产阶级的后面,想分他剥削的肥利的一瓢羹。”三是纯艺术观点。他说因受李叔同等人的影响,“我过去的艺术观,完全是从资产阶级的为艺术而艺术的思想出发的。”四是旧人道主义观点。他说“我幼时读过《四书五经》,温柔敦厚是我的家教,我小时曾以‘忠恕’、‘温良恭俭让’为座右铭。因此一向缺乏斗争心。”又受佛教的影响,造成了他的慈悲与悲观的错误思想。“我的《护生画集》便是前者的表现,我的随笔中时时透露人世无常的悲观色彩,便是后者的表现。在封建资本主义恶势力统治的时代,我不关心于被压迫人民的苦痛,而斤斤于动物生命的保护,真是‘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对于扩展于全世界的反帝国主义的火热的斗争,我视若无睹,而独自感伤人世的无常,正是个人主义的典型的表现。”而从根本上说这“全然是不健康的、病态的表现。”此外,他认为离群索居,也助成了他的脱离群众的习惯,他说:“我的思想错误,由于过去脱离群众,不问政治,不能认清阶级立场,对于阶级斗争袖手旁观,因而长年地从事于为资产阶级服务的纯艺术工作,而使我的错误思想广泛地流毒在人间。”在检讨了自己的错误后写道:“我要向广大群众表示由衷的忏悔。”基于以上认识,丰子恺表态,今后要认真学习马列主义结合中国革命实际的毛泽东思想,加强政治学习;加强业务学习,努力把更多的苏联文艺介绍进来;加强集体生活,参加各种应该参加的会议。他在检查书的最后写道:“我过去好比患了肺病,整风的X光线查出了我的病状。今后只要好好地疗养,定能恢复健康。马列主义结合中国革命实际的毛泽东思想,好比是空气和日光,是我的最良的营养品。我确信,在党的领导下,在群众的督促下,我认真学习,必能改正过去的一切错误思想,而成为一个能为人民服务的艺术工作者。”
回顾历史,我们不难发现,旧知识分子要想被新政权接纳,忏悔和表态是一道必须过的关口,如冯友兰、陈垣等等,都曾写过这种类似自虐式的忏悔书。丰子恺的检查书无疑也是在当时的这种社会背景下写出的。丰子恺写作检查书的动机究竟如何,我们现在已经无从知道,但从常理揆测,面向全社会公开地彻底否定自己、作贱自己,并诚惶诚恐地低头认罪和表态,对于一贯清高孤傲的旧知识分子,特别是像丰子恺这样一向纯真善良、与世无争的人来说,无疑有一个难以言状的、无比痛苦和无奈的过程。丰子恺在检查书中的忏悔是诚惶诚恐的,但是,如果认真审视丰子恺晚年的文艺生涯,我们就会发现,他的忏悔决不是情愿的,他的改造是有所保留的。
1962年在上海第二次文代会上,丰子恺针对“百花齐放”的政策说:“还有许多小花、无名花,却没有好好地放。‘花不知名分外娇’,在小花、无名花中也有很香很美丽的,也都应该放,这才是真正的‘百花齐放’。再说:既然承认它是香花,是应该放的花,那么最好让它自己生长,不要‘帮’它生长,不要干涉它。……株株冬青,或高或低,原是它们的自然姿态,很好看的。但有人用一把大剪刀,把冬青剪齐,仿佛砍头,弄得株株冬青一样高低,千篇一律,有什么好看呢?倘使这些花和冬青会说话,会畅所欲言,我想它们一定会提出‘抗议’。”
丰子恺的率真坦诚是扭曲不了的,但丰子恺以如此明朗的态度批评时政却是少有的,在当时更是别人敢想而不敢言的。他的言论赢得了同行们的掌声,但最终为他种下了差一点遭到灭顶之灾的祸根。
1966年开始的“文化大革命”,在忠于领袖的名义下,暴虐的红色恐怖铺天盖地。丰子恺这个一生与世无争、乐善好施、行路怕伤蝼蚁命的艺术家在劫难逃。他被定为“反共老手”、“反革命黑画家”,他的家被抄没,他的文章和画被宣判为恶毒攻击无产阶级专政的大毒草。他谴责“大剪刀”的讲话,更被诬称为是对毛主席革命文艺路线的猖狂进攻。斥骂逼供,批斗毒打,游街示众,关进“牛棚”,下放劳动,备受摧残的丰子恺,成为一只待宰的羔羊。他的诗“晚岁命运恶,病肺又病足”,“月黑灯弥皎,风狂草自香”,正是他身处厄运时的真实写照,然而,丰子恺灵魂深处坚守的那片净土,使他有勇气能够承受各种摧残、屈辱和痛苦,人世间的疯狂、专制、恐怖可以伤害他老病的身躯,却无法触及到他的灵魂。他白天接受批斗改造,低头认罪,但只要有机会,他就在次日凌晨四时起床,利用早上的两小时,在微弱的台灯下,悄悄地读书写字作画,继续从事他视同生命的艺术。
身处厄运的丰子恺,盼望着有朝一日不再去“牛棚”,盼望着还像过去一样能在家里自由自在的生活。他多次在给儿子的信中写道:“我无其他愿望,唯有求吾所大欲——退休家居”。在残酷的折磨和迫害下,丰子恺终于病倒了,一场大病差点要了他的命,然而在病中,他的艺术生命却得以复苏,他的精神得以解放。丰子恺艺术生涯的辉煌晚景,在躲过了凄风苦雨的袭击后,悄悄地出现了。他给儿子的信中说:“韶华之贱,无过于今日了”,“未须寂寞养残生”,他要努力找回自己的世界。在病中,他阅读小说诗词,临摹碑帖,又徜徉在写文作画和翻译的艺术世界里。
![]() 相逢
1971年,丰子恺把陆续画好的七十多幅漫画题名为《敝帚自珍》,密封后交给“爱我者藏之”。大约从这一年的四月起,丰子恺开始写《往事琐记》,约到1973年为止,共写三十三篇文章,这就是收入1992出版的《丰子恺文集》中的《缘缘堂续笔》。三十三篇《往事琐记》大部分是对遥远往事的回忆,描写自己孩提时所见的情景和生活感受。这些文章一如他过去的风格,平易、质朴、自然、清新、隽永、潇洒,初读时,很难想象这是作者在风雨如晦的岁月中,以多病之躯,不避险恶,秘密写出的!《往事琐记》没有欺世的造作,没有可厌的涂饰,没有虚伪的拔高,它把人还原为人,写出了一个合乎情理的通人性的有情世界。它远离造神运动建立起来的虚妄的躁动的世界,赞美的是充满真诚和活力的实实在在的生活。它是丰子恺真诚个性和真挚感情的倾诉和表现。在充斥着大批判话语霸权的喧嚣中,在中国几乎所有的文人作家都无奈地投笔虚度的年代里,丰子恺的创作仍能保持独立的品格,以其超脱清新的风格,睨视主流社会的陈词滥调,这实在是一个奇迹。
大约从1972年起,丰子恺开始绘制《护生画集》第六集。《护生画集》最初是丰子恺于1927年皈依佛门后,为弘扬佛法,预祝弘一法师五十寿辰而作的,一画一诗,共五十幅,此即《护生画初集》。《护生画集》所收,多是劝人爱惜生灵,戒除杀机,积德行善的诗画。《护生画集》出版后影响很大,但也引起不同的议论,如曹聚仁在抗战时就曾说过可以烧掉的话,为此温和的丰子恺竟与老朋友反目,足见丰子恺心目中对护生画的重视程度。《护生画集》第二集于1939年完成,弘一法师给丰子恺的信中说:“朽人七十岁时,请仁者作护生画第三集,共七十幅;八十岁时,作第四集,共八十幅;九十岁时,作第五集,共九十幅;百岁时,作第六集,共百幅。护生画功德于此圆满。”丰子恺在回信中说:“世寿所需,定当遵嘱。”《护生画集》的第三、四、五集,丰子恺都顺利完成,只是1960年绘制的第四集和1965年提前画成的第五集,已经不能在国内出版。“文革”期间,身处险恶、恐怖的深渊中,生死难卜的丰子恺仍不忘恩师的重托,终于在1973年提前完成了《护生画集》第六集100幅画。他在交给同是佛门弟子的朱幼兰保藏时说:“绘《护生画集》是担着很大风险的,为报师恩,为践前约,也就在所不计了。”
当然,丰子恺的晚年,很多的精力还是用在了日本小说翻译上。他翻译了《落洼物语》《竹取物语》和《伊势物语》等日本古代作品,还重新翻译了夏目漱石的《旅宿》。他翻译日本古典物语,多半是借以排遣沉闷。他的《敝帚自珍》是旧画新绘,正像他说的是喜其美妙天真,借以陶情适性,排遣世虑。他的《往事琐记》,是“暂时脱离尘世”,把自己寄托在遥远的往昔。他译《大乘起信论》,是找回自己精神寄托的所在,他觉得这比写《往事琐记》托诸往昔更有意义。
![]() 丰子恺故居
1974年夏,丰子恺右手手指开始麻木,次年8月右手臂逐渐不能动弹,这对辛勤笔耕了半个多世纪的丰子恺来说,简直是极大的灾难。
1975年9月5日,一代艺术家丰子恺和我们永别了,享年77岁。他的晚年是凄凉的,他的死后也是寂寞的。他一生慈悲为怀,纯朴坦诚,理解他的人实在太少。他在纯如太古的心田中谱写的乐章,只有那些怀抱平常心的人,才能读懂。“诸行无常,寂灭为乐”,他是参透人生真义的无上智者,在他心中自有一片净土。“花枝春满,天心月圆”,涅槃入寂,往生西方,想他临走时一定也是“悲欣交集”的。
![]() 《子恺画集》
丰子恺的散文富有哲理,如《渐》:“使人生圆滑进行的微妙要素,莫如‘渐’,造物主骗人的手段,也莫如‘渐’。”并说“渐”是大自然的神秘原则,造物主微妙的功夫。也只有远离急躁和焦虑的心绪,才能细致入微地静观和体悟。他写的散文最具特色和出彩的,还是他笔下动物和儿童,他写《白鹅》、《蜜蜂》、《蝌蚪》、《养鸭》等,不仅仅是有趣那么简单,他赋予动物以人的性灵,那态度是对等的、尊重的。即便是写《杨柳》、《梧桐树》也活生生赋予它们人的某种情绪,由此可见丰先生是热爱大自然的,是敬畏生命的。丰子恺笔下的孩童多半是自己的子女,在《儿女》篇里,他写道:“近来我的心为四事所占据了:天上的神明与星辰,人间的艺术与儿童。这小燕子似的一群儿女,是在人世间与我因缘最深的儿童,它在我心中占有与神明、星辰、艺术同等的地位。”这已经超越了一般父爱,是一个成熟艺术家胸襟气度阔达的流露。丰子恺的散文,在我国新文学史上也有较大的影响。主要作品有《缘缘堂随笔》《缘缘堂再笔》《随笔二十篇》《甘美的回忆》《艺术趣味》《率真集》《护生画集》(共6部)等。《白鹅》被编入长春版小学五年级课文。这些作品除一部分艺术评论以外,大都是叙述他自己亲身经历的生活和日常接触的人事。
![]() 儿童漫画
现当代作家中具有艺术家气质的不多,丰子恺先生算是这不多中的一位。丰先生十分推崇弘一法师,在《我与弘一法师》开篇写道:“弘一法师是我学艺术的导师,我的一生受法师影响很大”。虽说法师是老师,但丰先生的艺术造诣也绝不在法师之下。他对艺术家有自己的看法:“艺术家看见花笑,听见鸟语,举杯邀明月,开门迎白云,能把自然当人看,能化无情为有情,这便是‘物我一体’的境界。更进一步,便是‘万法从心’、‘诸相非相’的佛教真谛了。故艺术的最高点与宗教相通。”正是有了这种艺术家的眼光,他笔下的事物便有了灵魂,有了性情。《口中剿匪记》、《吃瓜子》诸篇,皆是诙谐、轻巧的文化随笔,极有市民情怀;《潮畔夜饮》不光写了景致闲情,还写了人事变迁,在不长的篇幅内却有着众多的信息量,足见丰先生文字的节奏掌控得十分到位。通篇文章工整而不呆板,雅致而不晦涩,真不愧是散文中的上品佳作。其实,说丰子恺的散文是艺术散文也是可行的,因为那些文字实在是神秘而可爱。
丰子恺,是中国现代受人敬仰的漫画家,散文家。他的绘画,文章在几十年沧桑风雨中保持一贯的风格:雍容恬静,其漫画更是脍炙人口。丰先生作品流传极广,失散也很多,就是结集出版的五十余种画册也大多绝迹于市场。在丰子恺先生的作品中,漫画恐怕是最为著名的了,往往是寥寥几笔,就勾画出一个意境。读丰先生的儿童漫画,让我们这些所谓的成人都觉得惭愧。什么时候,我们这个世界,能少一些欺诈,少一些执着,多一些自然,多一些淡泊。 |